分類
同人

渴望诞生

他是寄生在心脏里的一只雏鸟。

他是一艘没有见过大海的渡船。

可今天他却梦见了海。落日太刺目,将在身下铺陈开的海水纷纷染成了晶亮的赤红色,他感觉自己像漂浮在血之中。太阳像一只被摘除了的红色眼球,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是谁的眼睛?他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仿佛全身都赤裸着浸泡在这血里,像个刚出生的胎儿,又像死之将至,接受着最终的审判。生和死本来就是相通的事情,身为医者的他最明白这一点,他将伤口缝合包扎而又割开,越来越漫不经心,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第三项,那就是毁灭成虚无,直到伤口露出森森白骨。

伤口流出血来。他的血,他人的血,动物的血,无数的血在这海洋里翻涌着,海潮拍打犹如一下下强有力的心跳,这下他成了寄居在心脏里的畸胎瘤。他想自己的身上或许也被埋下了同样的种子,在小腹和心脏两处生根发芽但并未开花,小腹的种子因失去营养而枯萎了,而心脏中的那颗随时可能冲破他的喉咙,从口腔探出黝黑色的茂盛枝叶,尖锐的枝干和根系将他从内到外刺穿,像是发出绝唱的鸟儿。

他是寄生在心脏里的一只雏鸟,被囚禁在这肋骨的牢笼里面。这牢笼金玉其外,附在其上那些柔软的肉类却开始腐败,凑近才能闻到尸体的腐臭味。他日复一日碰壁,对这牢笼再熟悉不过,甚至对那些被自己碰撞留下的痕迹产生怜悯之心。他渴望用自己的双手抚平创伤,但有个声音告诉他:为什么不撕裂开,撕裂得再大一些呢?将肌肉纤维扯碎,血管扯断,直到殷红的鲜血喷出?

他知道活着的东西破损之后就会流血,灵魂寄居在血液之中,下起雨来就是世界的一场自我摒弃。因此他一直惧怕着——这个世界的梦幻泡影有朝一日被戳破,那时伴随着大雨袭来的会是让人窒息的真空还是永无止境的滔天洪水?他不敢去想,只是往那黑暗中的睡乡沉浸了去,睡才是最甜美的死。

若是能就那样甜美地死去的话,他本不必去追求痛苦的。但梦醒了,他依然看到那巨大的眼球凝望着自己。眼球上的血管纵横黏连,被肌肉和粘膜高高挂在胸腔内部,毫无怜悯之心地注视着他,像是要逼他自白。

能说些什么呢?承认多还是少的错误呢?会因为有所隐瞒而罪加一等,还是因为承担了新的罪名而受到更多的惩罚?审判的天平上下摇动着,他的心脏并不轻于一根羽毛。有个声音对他说下沉吧,沉下去,沿着血管落下去,落到体内更深处去,途径子宫,变成流产了的胎儿,变成这具身体主人永远无法忘却的符号——活人通常比死人更容易被忘记,不曾出生就不会辜负期望。

在撑破心脏之前他坠落了下去,沿着年久失修的血管,一直滑进不再柔软的子宫。这子宫在他之前曾孕育过生命,子宫口向外翻着,几乎要从体内脱垂出来。真是容易流产的身体,他这样想。这具身体各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就连子宫也不例外,卵巢和输卵管也停止了运作,只能像这样接受一个外来的胚胎。不,与其说是外来的,更不如说是他曾经捐弃过的灵魂中的一抹,带着尘封的孤寂投胎进他的身体。痛苦,痛苦,这具身体已不再有活力,失去了柔软和弹性,孕育的苦痛让这具身体颤抖着,可心脏却在因喜悦而抽搐,是觉得自己孕育了新的生命吗?这样的希望仿佛死灰复燃起来,枝叶抽条时簌簌作响。

他贪恋囚笼之中的温暖,却又憎恨着这一切。血红色不见天日的世界如同地狱一般,他在这地狱中做着漫长不会醒来的混沌噩梦。你该报复的,他对自己说,你应该报复的。你应该让它尝尽痛苦然后死去。他伸出手,就像一次次切开自己的手腕那样切开包覆着自己的的薄膜,挣脱开手脚,这让他能够活动。脐带从他手腕的伤口长出连接到子宫内壁,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几近透明,体内的骨骼清晰可见,那棵树投下婆娑的影子。疼痛,疼痛,仿佛他并不是在成长,而是在孕育体内的囚笼,他和这具身体的主人体会相同的痛苦,直到荆棘扎透他的心脏,枝干戳穿他的眼眶,嘴里吐出花枝来。

然后包裹着世界的泡沫破了,方舟从羊水中驶了出来。

他出生了。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